慕愁君

风烟残尽,残阳血照,白衣胜雪,三尺青锋映寒芒。
不问前路,不知归途,渺渺茫茫,回首何知愁君慕。
剑指苍穹,弦断余生,一曲琴歌剑魂殇。

道士与白狐(一)

       苏钰是纯阳宫一个不怎起眼的弟子。剑术上没什么天赋,星象也只略通一二,倒是难得有耐心守着丹炉。可惜,空有耐心无用,丹方若错皆是枉费功夫。几番下来,也无人敢让他靠近丹房了。

       苏钰第一次遇见狐的时候,狐还是个崽儿,被猎人下的套夹了个正着,奄奄一息。或许是天生同情心泛滥,苏钰将狐自捕兽夹中解了出来,也不顾狐龇牙咧嘴地反抗,径自抱回住处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待其师父发现时,苏钰正在给狐喂饼屑,爪上的伤口也已经敷上了草药。

       “胡闹!简直胡闹!怎可将此物带回!”苏钰的师父是个老古板,换做往日倒也不至如此。可偏偏他看着狐崽子不对劲,越看越觉得有问题,坚决要苏钰送它去它该待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苏钰犹豫地低头看看狐,那乌溜溜的眼珠里分明闪过一丝怨愤。“师尊,养好伤再送走不行吗?它还小的。”苏钰此时可没往深处想。

       “不行,必须送走,总之不能养在这里。”苏钰的师父明显放软了口气,可依旧不许狐留下。不知为何,他总觉得这狐崽子很诡异。

       苏钰胆小,自也不敢反抗,再不情愿也只得照做。他拎过一旁的竹篮,丢了些糕饼果子进去,转身嘟嘟囔囔地走了出去。“送走了我也是要去看它的。这么小,没个照顾怎么行。师尊真是……唉”大逆不道的话他亦是说不出口的。


       苏钰不敢把狐送回树林里,这么小的家伙,很容易受伤,下一次也未必会被他撞见。思前想后,他把狐藏在了一个山洞里,干燥,谈不上温暖却也吹不着寒风。而他自己则每日都会来看看狐,带些吃的给它。这一来便是三五年。

       “哎,今天师尊又教我新剑招了,可惜我还没练好,不能耍给你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说你这么可爱怎么师尊就是不喜欢你呢?”

       “哎,我给你取个名字如何?这么嫌弃的眼神…不愿意就算了,我想多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……

       苏钰看着狐一天天长大,却不曾注意到狐每每垂头时,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和阴冷。

       苏钰很好,狐也知道,可是狐从来不曾忘记它是如何落得当初那般境地的。就是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!就是这些穿着道袍念着万物有灵的修道人!越这般想着,狐眼中的阴冷越浓,愤恨越深。

       一天,苏钰再来到山洞口的时候,他没有看到总是在洞口盘成一团眯眼晒太阳的狐。取而代之的是个身穿粗布衣的少年,看眉眼和他相差无几。

       “打扰了,请问…你看到过一只白狐吗?大约这么大,毛和雪一样白。”苏钰伸手比划着。

       少年挑了挑眉稍,咧嘴一笑,“我是上山拜师学艺的,不知怎得迷了路。狐狸的话,那边倒是有不少。”少年抬手指着不远处山道两旁。

       苏钰有些失落,狐大概是彻底恢复了吧,所以也该离开了不是。自己到底在奢望什么。“既然是拜师,我领你去吧,这里是往后山的路。”

       

       一趟拜师礼走下来,少年成了苏钰的师弟,因他说他单名一字白,便和苏钰一样随了师父的姓。苏钰站在一旁,看着苏白脸上狡黠的笑意,眼前慢慢浮现出了狐的模样。

       苏白来了之后,苏钰越发得不引人注意了,可这也怪不得别人。谁让他这师弟天资聪颖,连他那古板的师尊都破例让苏白学多了些东西。苏钰看在眼里,却也不觉得沮丧,反正他也就只能这样了。

       只是看着苏白,他就觉得狐来了,苏白的身上他总会若隐若现看见狐的影子。对于这个没什么长劲的师兄,苏白反倒护得紧,谁敢说苏钰一句不好,哪怕是师父,他也照样凶得厉害。

       或许,狐还是在意他的,所以苏白来了。苏钰心里这么想着,看向苏白的眼神也越发柔和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兄,你这表情看得我慎得慌。”苏白揉揉自己的胳膊,咧了咧嘴,只可惜,笑意不及眼底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弟…多谢了…”多谢你真心待我,亦真心护我。


       苏钰原本以为,一切都可以这样安稳地继续下去。可是,好景不长,变故突生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尊,您所言可是真?您当真看不见师弟未来的命格了?这…这可怎么办…”苏钰焦急地看着面前的人,为什么他还能如此镇静。

       “当初收下他便觉此子不简单,只是…可惜了,如此天资,可惜,可惜。”

       苏钰垂了眼,手紧紧绞着衣袖,一个想法一闪而过。“师尊,您肯定看到了对不对,师弟是…是…是…”话到嘴边,却说不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“唉…钰儿,你就是太执着了…孽缘,孽缘啊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师尊…您有办法对不对?”苏钰期盼地看着自己的师父,一定还有办法的。

       “唉…回去吧,为师累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苏钰不知道,这一切都被苏白看在眼里。苏白明白,自己这个师兄人好,可是庸庸碌碌,偏还是个胆小的。这一次,自己又要被放弃了吗?

       苏白的眼中退去了最后一丝犹豫,师父知道如何能救他,不肯说还不是为了这个师兄。可是让他自己放弃自己,他做不到,他本就是自私狡猾的,真心为何物他一点也不知道。


       苏钰回到小屋的时候,看见的便是一脸阴郁的苏白,他只当是师弟聪慧,察觉到了异样。“师弟不怕,我…我会想办法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想办法?师兄能想出什么办法?”苏白讥诮地轻笑着,“呵~师兄可是诸事不行,打算怎样想办法?”

       苏钰僵在了原地,师弟不是没调侃过他,却从来没用这般语气和他说话。那毫不掩饰的鄙夷…这才是真实?“师弟你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见对方无言以对,苏白更觉得往事重演,心中怒火更盛,他却怒极反笑。“师兄,我倒是知道方法,不知道师兄可愿助我一臂之力?”摊开在人面前的手掌上,是一枚白玉佩。

       “自然。”本能地点头应了,苏钰只想着能救苏白就好,毫不犹豫地将玉佩抓入手中。可是下一秒,却是白光一闪,利刃透胸而过。“师弟你!”苏钰只觉胸口剧痛,血腥味顿时弥漫开来。

       手中的剑一点点推进,苏白眯着眼,似乎在欣赏,直到利刃完全没入,苏白才向前一步凑到了苏钰耳边。“师兄,你什么都不知道,又想同情我吗?”

       “咳咳…呃…我…我…知…”剧痛剥离着苏钰的神志,视线一点点模糊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“哦?你知什么?你知我有多恨你吗?”苏白的唇角上挑,笑得灿烂。他伸手掐住苏钰的下巴,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。“你说说看,你知道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苏钰只觉得眼前熟悉的影子再度浮现了出来,可是苏白的模样他却看不清了。他应该问出来的…这么多年,他依旧是那般无用。

       “当年…不敢…呃…违抗…咳咳…是我…我之过…”血腥味逸得满口皆是,苏钰似乎体会到了狐当年的感觉。“可…可是…不…不悔…”


       疼痛仿佛要将他撕裂,苏钰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。说到底,他或许从来没有懂过狐的心思,苏白所说或许没错,他什么都不知道,却还在莫名同情,莫名想要做些什么,而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
       缓缓地合上了眼睛,苏钰觉得他累了,眼角滑落一滴冰凉,落在衣襟上,无声无息。

       一句不悔,拉回了苏白一丝理智。而在看到对方渐渐微弱的呼吸和刹那间如雪的白发,苏白愣住了。师兄他做错了什么吗?似乎没有。若真说有,大概只是他的顺从…

       苏白不敢抽回剑,他刻意避开了要害,只是想让眼前这唯一的救星感受他的痛苦。可是现在,他突然不知道要如何继续下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他修成人形,为的到底是什么?所谓没有未来,也不过是他自己的把戏。如今所为,他到底在惩罚谁。

       害他那般凄惨的人,不是苏钰,也不是师父。他现在又是为何,又是要看谁的真心。

       “唉…孽缘,孽缘啊…”熟悉的声音在苏白身后响起,苏白本能回身,将苏钰挡在身后,一手以化为兽爪。

       “伤得至深,所以无法原谅,纵使修了人身,亦忘不了放不下。”

苏白看着眼前的人,兽爪一点点恢复了手的模样,戒备的身体也松弛了下来。“师父…”

       “你明知钰儿无错,却一意孤行…当年赶你走的是我,你何苦惩罚钰儿。”即便是现在,苏钰的师父也不觉得当年的决定有错,万物有灵,好坏却是难辨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父…我…”苏白本有满腹怨言,此刻却说不出来了。当年,苏钰虽送走它,却不曾弃它不顾。师父虽然不喜它,却依旧收了这个徒弟,也尽心教授。

       “罢了,罢了,你且去吧,此处已留不得你了。钰儿此番虽不至丧命……唉,孽缘,孽缘啊…”苏白愣愣地看着苏钰被抱了起来,看着对方飘然而去,他却不能追过去,除了离开,他无路可走了。


       “钰儿,今日感觉如何?医圣的药一向灵验,伤口怎样了?”

       苏钰迷茫地睁眼看着面前的人,师尊的声音沧桑了许多,可是这重要吗?钰儿?钰儿又是谁,苏钰自嘲地扯了扯嘴角。“钰儿已死,师尊莫再执着。”

       “死”去的人,是永远回不来的。他抬手张开在眼前,手中玉已不在,掌心却多了红纹。

       “师尊…伤好后,我要去寻他,我…尚有话未说。”


       “哈,这便是道长的故事了?”身着玄甲的都督将怀中人又圈紧了些,挑了人一缕垂落的发丝在指尖绕着。

       “都督莫闹,是与不是,有何不同。”清冷的声音,同样的模样,却不再有当年苏钰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“寻人千里之外,偏还一副不在意的样子。苏道长,若见了故人,未说出的话又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苏钰的身体僵了片刻,沉默良久,终是轻叹一声开了口。“不过是欠他一句真心话,都督莫再纠结苏某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玄甲都督轻轻将怀中人调了方向,苏钰有些不解地抬头看着,却发觉对方的指尖正准确地落在剑伤之处。苏钰微微颤了颤,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。“这里还疼吗?”他抓着苏钰的手,一点点摊开在面前,指尖轻轻点着苏钰掌心微微泛起红芒的纹路。“苏道长还真是迟钝,明明已经留了那么明显的线索…”

       苏钰仿佛被雷击了一般,难以置信地看着人,“苏…白?”

       “师兄,好久不见了。”眉眼弯弯,依稀有当年那人的模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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